玉壶茗垟
水聚山环小谷地 雾气蒸腾如煮茶
(资料图)
作者/胡晓亚
从玉壶出发,过垟头、潘庄,经面盂岩对面山沿东北侧前行,车随山势一路向上过吕山、大路上和茗垟培,又转向北方沿山下而行,弯弯绕绕之间,忽见前方两山耸立,中有一豁口,穿行向前,眼前豁然开朗,路边立着一块大石头,上书“茗垟村”三个大字。
▲茗垟村地标
茗垟为一山间小谷地,依着山,傍着水,山间缠着一条轻盈的薄雾。中间是修长挺拔的竹林,轻摇身子斜舞清影。其下是田垟,田间的稻子已收割完毕,还留有稻茬;看着看着,我有点迷糊了:这是一幅水墨画。仿佛有人在一张素雅的宣纸上,任性而又随意地晕染着笔墨。
此地为何称茗垟?答:四面环山,中为谷地,每到春天草木抽芽野花次第开放之际,各种花香从山上弥漫而来,雾气蒸腾,村庄犹如一把壶子在煮茶。茶,茗也。谷地里的田垟一片连着一片。秋天,金黄的稻穗在禾苗间隐隐绰绰。稻田中的老屋黑瓦木门给人以质朴浑厚的美感。田地,垟也,遂取名“茗垟”。据《文成乡土志》记载:茗垟村山上草木繁茂,如茶芽萌发,茗即茶芽,故名“茗垟”。两种说法意思相近,都与茶有关。
▲村口路牌
茗垟行政村位于玉壶西北侧,由茗垟、门前山、陈山、上陈胡、陈胡和黄狗搬窠等自然村组成,村委会驻地茗垟。
迁居和生存
茗垟始居者为周鹏。据《周氏宗谱》记载:宋中叶,小四公爱兹山水清奇,遂卜居创业,为茗垟之始祖。那是哪一年?那是哪一天?已无从查询。因生活所迫,家住象川(在面盂岩东侧一个名叫小港的地方,也称祠堂基)的小四公周鹏决定离开祖居地外出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。周鹏挑着两只石鼓沿着东北方前行,走过将军岩和解橱(玉壶方言中的“解橱”即“菜橱”)岩之间的水口,在一片平地上停了下来 。此地即茗垟。其时周鹏是否已经娶妻生子?不知道。
▲石头路
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其生活有多难,想必大家都知道。茗垟处于群山包围之中。那个年代这里原始且荒凉,那一座座大山,一片片丛林,即使隔着几百年的岁月,我们依然能想象得出那片荒旷和寂静:一条溪坑,四面高山,头顶是一片被围砌又被圈起来且不失辽阔的天空,这片天空只属于周鹏所有。想活下去就要找食物找生存空间,就要与自然与野兽抗争,他找到一块平地,支起一间草寮,身心都得以安顿。为稻粱谋,谈何容易?周鹏艰难地用锄头和锄头板开垦出一块又一块田地,凿石砌墙,伐木筑屋,一阵叮叮当当锅碗瓢盆交响曲之后,一缕缕浅蓝色的炊烟在晨雾中袅袅升腾而起。无数个白天和夜晚,周鹏茕茕四顾,看见风霜和雨雪,看见朝阳与暮霭,看见冬去与春来。日子在不经意间一天天一年年地消逝了,他也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生活。
周鹏与妻子王氏育有两子:周万一和周万二。此后,柴门风雪,木屋昏灯,茗垟晕染着其乐融融的温暖和亲情。风风雨雨,朝代更替,村庄却一直在延续,周鹏的子嗣不断地绵延着他的血脉和基因。周氏族谱上的姓名不断增加,其后人逐渐往周围方向建房,于是有了新屋底、屋基田、门前坦、上头、三定底、祠堂下等地的老屋。其后,有人搬到楼坪种地,有人搬到茗垟坳头,有人搬到了大南垟和小南垟,还有人一路奔波去了瑞安和福建崇安。
▲祠堂酒
茗垟周氏分为四房。近年来,按轮流的顺序,周氏四房每年元宵节在祠堂摆祠堂酒,分居各地的周氏族人赶来赴宴。千年房族百年亲,血脉亲情永相连。
因为时日久远,除了族谱上留下来的姓名,我们已找不到周鹏、万一和万二的任何痕迹。有些故事,有些生命,有些传奇,有些辛酸,有些劳累,有些快乐都沉入时光深处了。
继周氏之后搬到茗垟的是徐氏。据《徐氏宗谱》记载:家住南田张坳恒山下的徐石原为徐氏第十二世孙,以种地为生,生于明万历己酉年(1585)。娶妻周氏,育有三子:孟还、孟扬和孟复。徐石原为何要搬迁到茗垟?如今已无人能说出原因。张坳至茗垟路途遥远,徐石原是如何挑着箩筐,带着妻儿走出家门,过二源、谈垟、谈垟岭头、吕溪,然后找到茗垟的,我们已无从知晓。
▲相公基老屋
徐石原居住在水路下。为何称水路下?从茗垟坳头奔流而下的杨树底坑和毛竹岗坑在路廊汇合,然后转向北侧汇入茗垟坑。因此,路廊一带被称为水路。徐石原的房子位于水路下方,故名。水路下西北侧是寨山,北侧是茗垟坑,此地土地肥沃,取水方便,徐石原及其后裔便在此开荒种地,一把锄头一条扁担,向荒山野地要粮食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徐家人口不断增加,其后人便以水路下为中心,向周边地带建房,有人搬到茗垟坑北侧的相公基(此地曾出过相公,故名),建起两层木构建筑的房子。
最后来到茗垟的是胡氏。家住黄河五间堰的胡嘉熙娶妻茗垟周氏。婚后不久,胡嘉熙不幸早亡,此时周氏已怀有身孕。作为一名裹足的女子,失去丈夫可怎么活下去呀?经人介绍,周氏改嫁到玉壶外楼胡姓人家。过了几个月,周氏产下一名男婴,取名胡乙存。胡乙存小时候,母亲请了一位算命先生为他算命。算命先生说:这孩子长得丑,相在灵滚,命中有一千家私(“灵滚”在玉壶方言里是喉咙的意思,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孩子不漂亮,但有富贵相,且不显露,命中有一千秧田。一千秧田相当于如今的17亩地)。其舅舅周振旗、周振春和周振夏可怜外甥尚未出生就失去父亲,对其疼爱有加。胡乙存长到15岁,三位舅舅就把他叫到茗垟帮忙放牛。茗垟有人会砌墙,胡乙存有空就跟着学。师傅也很喜欢聪明伶俐的胡乙存,毫无保留地把技艺教给他。很快地,胡乙存的砌墙手艺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。
因为手艺精湛且为人忠诚善良,茗垟、吕溪、岱根、岱头等地村民都喜欢请胡乙存筑坎砌墙,本地也有人叫他去帮忙。渐渐地,胡乙存积下一些钱在茗垟买田置地,买了一千秧田,又在上屋买了一块地,建起三间木构建筑的房子。不久,胡乙存娶妻周维南。夫妻俩育有五子:胡克文、胡克武、胡克全、胡克双和胡克匡。如今,胡家后裔有人还住在上屋,有人搬到了祠堂下。
▲周亭故居
在那农耕时代,茗垟人大多以种田为生。到了上世纪30年代,为生活所迫,村民周士贵和周士东等人相继前往意大利等西欧国家打工。据《文成华侨志》记载:家住茗垟周氏祠堂上方的周亭于1935年赴意大利谋生,次年转法国巴黎。1939年与友人在巴黎10区合开皮革小作坊。1940年德军占领法国,周亭将小作坊作为秘密联络站,自任情报联络员,掩护法国战友脱险。德军以“嫌疑犯”之名将其拘捕关押集中营,筋骨被打断也半字不吐,坚贞不屈。二战结束后,法国政府为其颁发有部长签名的奖状以彰其功绩。1990年,周亭回到茗垟,捐资20万法郎建造茗垟至岱根公路。1992年10月,周亭当选为首届旅法北方华人协会会长。如今,周亭故居依旧在,那幢两层木构建筑的老房子依然挺立在周氏祠堂的西方,痴痴地等待着远方游子的归来。
▲茗垟老屋
周氏、徐氏和胡氏就这样平静地生活在这里,一幕幕悲欢离合,一桩桩喜怒哀乐在这片土地上演绎着。几百年的文化积淀,这方水土里的每一滴水,每一根草木,每一缕阳光都有了光阴的痕迹,也渗透着浓浓的人文情怀。
春风悠悠而来,站在周氏祠堂门前,左五指山,右陈山。茗垟山环水绕,东南西北四面群山簇拥,藏风聚气,得水集聚,这是大自然慷慨的赠与,也是周氏、徐氏和胡氏选择此地的原因。在这片古老而宁静的土地上,翠绿在萌发,生命在萌芽,一切的一切都在守望着岁月,守望着生命,守望着血脉延伸的家族。
故事和传说
朦胧的东西是美丽的,如雾霭中的树木,月光下的寺庙,都只是一个抽象的轮廓;遥远的东西也是美丽的,如流传于口头上的故事,如悠悠的传说,都能激发我们的好奇心。将士石、将军岩、墙围底和百廿扯这些流传在茗垟人口中朦胧而遥远的故事和传说,也因为其年代的久远,真相与否无法追寻,留给我们一丝难言的惆怅,以致有了想象的空间。
将士石、将军岩、墙围底和百廿扯都与一个人有关。谁?周大将。据《文成见闻录》记载:茗垟有个周姓农民,体格魁梧,紫色脸膛,勇武有力,好打抱不平,家有老母,性至孝。得岱头王相助,被封为统兵大将。岱头王起义,朝廷派官兵围剿,周大将力战而死。
另据《故诚意伯刘公行状》记载:“适茗洋逃军周广三反。温处旧吏持府县事,匿不以闻。公令长子琏赴京奏其事,迳诣帝前而不先白中书省。”公即刘基,茗洋即茗垟。此事发生在明洪武五年(1373)。由此可知,茗垟确实有人举旗起义,茗垟人口中的周大将到底是不是周广三?这是任谁也说不清了。
墙围底
陈胡村西南侧、茗垟坑东侧有一片田垟,称为龟垟(也有人说是诸垟,玉壶方言里的“龟”和“诸”同音)。传说很久很久以前,这里的田垟里有一块形似乌龟的大石头,故名。
我们从周亭故居往北走,过恋乡桥,再沿着前方的小路前行,跨过龟龟坑,转向南边的小路约行20多步,前方出现一堵块石和卵石垒砌而成的坎墙。坎墙长约20米,高度不一。有的地方约高1.5米,有的地方约有1米。上方是一块稻田,下方也是一块稻田。这里没有人家,上下两块稻田之间却有一堵墙围(玉壶人称围墙为墙围)。上方的这块田在墙围里(玉壶方言中的“里”称为“底”),故名墙围底。这墙围是怎么来的?有什么作用?
▲墙围底墙围
村民告诉我:当年这里曾是深宅大院,高高的墙围,红门黒柱,颇为气派。居住在这里的是周大将。当年周大将跟着岱头王起义。朝廷派官兵前来围剿。岱头王和周大将均力战而死。朝廷下令:抄龟垟,留茗垟。凡住在龟垟这边的人逃的逃,杀的杀,死的死,这里再无人居住了。那高宅大院也化为乌有,只有一堵被毁了半截的墙围还倔强地挺立着。岁月随风而逝,山川仍依旧。龟垟无人耕种,茗垟人就在这片土地上筑田坎引水种稻子种番薯,于是就成了如今的样子。村民说,上世纪60年代,这堵墙围约高2米。因为风雨的侵袭和人为的破坏,墙围越来越矮。我仔细查看比划,发现此墙围西侧低,东侧高。
几百年沧海桑田,垒砌墙围的鹅卵石已长满了青苔,墙围底的往事也长满了青苔,那是时间的痕迹,那是岁月的痕迹,那是历史的痕迹。
将士石
一直以来,茗垟人口口相传:龟垟有十八强人跟着岱头王起义,个个身材魁梧,力大无穷。其中那位被称为周大将的人是明朝的解粮官,更是强人中的强人。有一次,家里的火棍(棍在这里发第三声,一种竹做的吹火器具)破裂漏气了,母亲让周大将去山上砍一根竹子重新做。村庄东面的大山面是一片竹林。周大将到了山上选好一根竹子,右手握柴刀,左手轻轻地扶住竹子。没想到手刚碰到竹子,竹子立即破裂了。他又扶住一根竹子,又破裂。第三根、第四根......根根如此。这可如何是好?周大将没办法,只好空着双手回家。
还有一次,邻居饲养的鸡进了周大将家的菜地,把一大片青菜啄坏了。其母就叫儿子去砍几根竹子做成篱笆,把鸡挡在外头。周大将一听,心想:上次去砍竹子,自己扶一下竹子竟然都裂了,不如去搬一块大石头,直接挡在菜园门口就行了。周大将沿着茗垟坑走呀走,找呀找,看到一块灶台那么大的石头,伸出双手轻轻一提,石头顺势被提起。周大将一路快跑到了菜园口,把石头往地上一放,石头竟稳稳妥妥地挡住菜园口,鸡再也钻不进去了。此事在村里引起轰动,人们纷纷过来看看这块石头有多大。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起哄:“你是大将,你的手指能戳进石头里吗?”周大将微微一笑,伸出左手轻轻一戳,手指直直地戳进坚硬的石头里。石头上赫然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。众人啧啧称奇。
“岱头王要造反,茗垟出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周大将。”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茗垟一带传开了。消息越传越广,温州、杭州等地都知道了。皇帝就派了一个钦差大臣骑着马到茗垟来察访。钦差大臣到了茗垟,看到一位妇人(周大将的母亲)正手脚麻利地在田里插秧。钦差大臣很奇怪:插田是男人的事情,女人怎么也插秧呀?钦差大臣下了马,站在田头问道:“插田娘,插田娘,一天插得几亩秧?”妇人每天只是机械化地去插秧,从来没有计算过一天能插多少。钦差大臣一问,妇人就愣住了,一个字也答不上来。钦差大臣见问不出什么就走了。晚上回到家里,妇人将此事告诉儿子。儿子说:“如果明天那个人还来这里,还这样问你,你反问他,骑马郎,骑马郎,马头马尾几条毛?”次日,钦差大臣果然又来了,又问了同样的问题。妇人照着儿子的话回答了。钦差大臣一听,不得了,茗垟竟然有这样聪明的人,又出了大将,这块风水宝地不服朝廷的管理,势必要出事。于是,朝廷下令派兵前来围剿。
官兵沿着飞云江一路直上玉壶,过山背、漈门坑、楼坪到了泡田,只见前方的茗垟雾气弥漫。不熟悉当地山形地貌的官兵不知道茗垟到底有多大?此地有多少人?有多少战斗力?遂不敢贸然前往,有人出了一个主意: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狗。连续放铳,狗猛然间听到放铳的声音就会狂吠,继而所有的狗都会叫起来。狗叫声多,住户就多;反之则少。军官依计而行,遥遥地听到狗叫声稀稀疏疏的,因而断定,此地狗不多,住户不多,战斗力弱。于是军队沿着山路来到茗垟。因为周大将住在龟垟,所以军官下令:抄龟垟,留茗垟。官兵到了龟垟,见人就杀,但不侵犯茗垟。
一时间,龟垟到处都是刀光剑影,哭声震天,有人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人头着地;有人刚走出家门,迎面而来就是一刀。鲜血染红了大地。就这样,龟垟被“抄”了。
血雨腥风过后,那块将士石被茗垟人抬了回来,放在道坦上风吹雨打,石头渐渐风化,逐渐变得越来越小,常人都能搬动了。不知道哪一年,新屋底一户周姓人家在砌围墙时,把这块石头砌了上去。几百年过去了,老房子被拆,围墙也倒塌了,一个名叫周光辉的村民看到这块石头,就把石头搬回家保管起来。
▲将士石
得知我们的来意,一村民搬来将士石,石头上的五个窟窿清晰可见,且有指纹。我把手指塞进窟窿里,却够不到尽头。由此可见,将军的手确实比常人大得多了。
将军岩和百廿扯
茗垟水口有两座高山,东北侧为解橱岩,东南侧为将军岩。解橱岩形似菜橱,笔挺直立;将军岩壁高数丈,似一位将军在骑马。将军身子笔直挺立,威武雄伟。
上世纪80年代之前,这里的山上没有杂草树木,站在静德桥上望将军岩,可谓是惟妙惟肖。如今没人砍树砍柴,杂草灌木丛生,树木高大,将军岩掩映其中,只留下一道笔直的岩壁了。我仔细观察,却看不出将军的模样。
▲侧面看将军岩
据《文成乡土志》记载:岩高数丈,屹然挺立,威武雄伟似将军,地人称之为“将军岩”。传说岱头王全军覆灭后,被牵连受罪者甚众。茗垟人认为因为有了将军岩,村里才会出现周大将,才会导致龟垟被抄。这块石头不能留,否则仍会祸害村民。为了村庄的安宁,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叫来村里一百二十个青壮年,用粗麻绳套住将军岩颈部,欲将之扯倒毁坏,扯了三天三夜,将军的头部还是没被扯下来。石将军每天被拉扯着浑身疼痛,自知难逃此难。一天深夜,石将军开口说话了:“你们这样扯我,是永远也扯不下我的头的。与其这么痛苦,还不如把方法告诉你们,我忌讳白狗的鲜血。把白狗的鲜血洒在我头上,再轻轻一扯,我的头就会掉下来。”次日,村民照做,果然石将军的头就掉了下来直往山下滚去,一直滚到茗垟坑桥下潭才停止。如今,将军头还留在坑水中。120个人在这里扯过将军岩,此处因此被称为“百廿扯”。
▲将军头
历经风风雨雨,将士石、将军岩、墙围底都已成为故事,悲喜交集,无以复说。传说中在这里搅动历史风云的人终是留不住,留下的是这片默默无言的土地;把墙围修得很高的人无法长存,长存的是那些曾用智慧和勤劳肩动历史车轮的人。周广三终于也成了故事,围绕着他而流传下来的传说一直口口相传着。了却前尘往事,了却功过是非,有些人最终成为茗垟历史的一抹云烟。
墙围底还在,墙围还在,将士石还在,将军岩还在,“百廿扯”也还在,围绕着这些古迹的故事也还在流传。有空,你也前来茗垟,站在茗垟坑边,看着夕阳抹过墙围和古松,和着坑水的欢笑声听着村民缓缓讲述,你也仿佛回到亘古悠远的时光里。
青山和秀水
茗垟东靠陈山,南临茗垟坳头,西接南山头,北连大南垟。一条名为茗垟坑的溪流在村里缓缓而过,南山坑、黄河坑、外垟坑、牛山坑、龟龟坑、溪空坑、杨树底坑和毛竹岗坑在茗垟境内注入,至岱根汇入芝溪。将军岩、千年峰、厂坪墩(“墩”是玉壶方言,在这里发第三声,大致是“山峰”的意思)、寨山、牛山、牛角山等山岗在这里簇拥。这里群山汇聚,水秀山青,草木繁盛,史悠境幽,古木参天。如此的境地,让人不禁发出“不辞长做茗垟人”的感慨。
▲解橱岩
▲前方的山岗为雌雄山
我们先来说山。茗垟人称水口的解橱岩和将军岩为雌雄山。传说很早很早以前,这两座山白天打开夜晚合并,外人入夜不能进入村内,因而此地宁静安详。有一年,一位江西阴阳先生来到村里,发现茗垟是风水宝地,心生嫉妒,于是请人在两山之间挖了一道深深的沟壑,茗垟的风水由此被破了。雌雄山再也合不拢,外人都能随意进出茗垟。不久,就出现岱头王和周大将起义并被朝廷围剿一事。
▲五指山
雌雄山的西侧是五指山。五指山所在的山峰称千年峰。五指山高高在上,我们站在龟垟向它仰望,只见五指山山脊隆起,恰似人的右手正面朝上,拇指、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和小指岔开,每根“手指”上都长满树木杂草,线条流畅。五指山西侧是连绵横亘的抛梁墩(“抛”在玉壶方言里发第四声)和厂棚墩。抛梁墩因其山形酷似盖房子上栋梁时的抛梁,故名。厂棚墩则因古时候有人在山上搭厂棚种地,故名。
▲寨山
村庄西侧有一座山,山势不高,树木层层叠叠,绿意逼人,名唤寨山。寨山为众山,也就是说这是大众的,是茗垟周氏集体所有的。茗垟村里有一条不成文的村规:不准砍伐寨山的一草一木,违者要处罚。为什么?寨山是风水山,山上的树木是风水树。
茗垟人世世代代相传:曾有人在此扎寨。问:何人什么时候在此扎寨?为何在此扎寨?答:龟垟出大将。岱头王曾招兵买马,在寨山扎寨,占山为王。为何有如此一说?茗垟多位村民告诉我:小时候和小伙伴去寨山游玩,蹲在地上用树枝挖泥土,竟然挖到了瓦片和缸爿(玉壶方言,指水缸、酒缸之类的碎片)。这说明此地曾有人居住过。
寨山顶上到底是怎样的?我想去看看。可村民说,山上没路,都是岩漈(玉壶方言,一块块石壁和石头的意思),泥土很少。山上只长树木,树底下是厚厚的树叶,其下则是石头。像我这个样子根本就爬不上去,我只好放弃。
村民缓缓地讲述,我认真地听着:1957年,我国兴起“大炼钢铁运动”,有人去寨山砍柴炼铁。说来也巧,一天中午,三根路脑一栋老屋无故起火化为灰烬。有人认为这是寨山的树木被砍被割的原因。上世纪80年代初,一村民上寨山砍树枝做豇豆扞。被发现后,村里决定对他进行处罚:在茗垟周氏祠堂摆酒席,每户人家派出一人赴宴。规定:每人半斤肉、半斤米和半斤酒。那个年代家家都穷,哪有钱买这么多的肉和米呀?被罚之人只得到处去借钱才凑足。得知有这样的宴席,村民都高兴得不得了。吃饱喝足以后,再没人敢去寨山砍柴了。不久,茗垟一间四面屋无故起火,毁于一旦。寨山的树木被砍了两次,村里就发生两次火灾。由此,村民更加坚信这里的树木不能砍也不能割。五六年前,茗垟周边山上发生火灾,全村人都赶过去齐心协力救火,切断火线。边上的树木都被烧了,寨山却完好无损。有些事是偶然发生的,有些事是必然发生的,偶然与必然之间有没有联系?有人信,有人不信。
有山就有树,茗垟古树众多,有红豆杉、苦槠树、枫树、番蕉树、榧树等。据《文成古树名木》记载:茗垟村榧树系我县的“榧树王”,在上头老屋西北侧。树高22米,胸围3.28米,平均冠幅14米,据《周氏族谱》记载约有400年树龄,生长势较差,近年结果较少,已进入衰老期。榧果可生食或炒食,亦可榨油,榧树属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。
除了榧树,这里的红豆杉也很古老。有七八棵,有雌的,也有雄的。雌的既开花又结果,而雄的只开花不结果。每年农历十月底至十一月初,红豆杉果实成熟了,犹如玛瑙一般在阳光下晶莹透亮,孩子们喜欢摘一把解馋。
▲古树
我们再来看看这里的水。雌雄山山脚下就是茗垟水口。溪流离静德桥约三十丈有一悬崖,高约七八丈而形成飞瀑,瀑下有一幽潭,曰五铺潭。五铺潭上方的瀑布隐于山林间,边上多杂草树木,我无法一睹其真容。为何要称五铺潭?这里的“铺”是路程单位,一铺等于5公里,五铺就相当于25公里。深山里哪有深25公里的潭水?我想:这里的五铺不是实指,而是虚指,表示很深的意思。这名称是怎么来的呢?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,连续一个多月没下雨,茗垟坑已经断流了,只有五铺潭还有水,周家的一位妇女每天都去五铺潭挑水。有人问:你天天去挑水,那潭水有多深?妇人答曰:深得很,有五铺呢。五铺潭之名由此而来。
沿着五铺潭逆流而上,其上就是水口桥下潭,潭水清幽。上世纪80年代前,茗垟的孩子们在盛夏的中午或傍晚都来到这里纳凉,脱下衣服潜入水底嬉戏游玩或拍打着水面,水花四溅,欢笑声和着流水声在山谷里回荡。桥下潭南侧有一块大石头,一头嵌入山坡,一头悬空,其下犹如一个小山洞,阳光晒不到,风雨也到不了,阴凉舒适。孩子们游泳结束,藏身在小山洞里,聊聊天,讲讲故事,甚是惬意。
▲静德桥石碑阳面
桥下潭上方就是静德桥,建于清同治六年(1867),长11.34米,宽1.99米,高3.2米,为单孔石拱桥。现石拱桥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结构的公路桥。
静德桥东南侧约100米的堤岸上有一座地主殿,唤茗垟地主殿,坐东南朝西北,清乾隆59年(1794)始建,清光绪甲辰年(1904)和2001年两次修建。据《古韵寻踪》记载:此殿由门台、正殿、围墙组成合院式结构。门台单间,屋面硬山顶,铺小青瓦,门框由花岗岩条石砌成,两侧由块石垒砌,中设木门,彩绘尉迟建德、秦叔宝两门神画像,屋面两端设吻龙,中间为八卦图。外围墙由块石垒砌而成。
▲茗垟地主殿
茗垟地主殿前方约十米处即茗垟坑。茗垟坑之水清澈透亮,枕石漱流,一尘不染,或灵动,或幽深,蜿蜒而行。坑水山下行,清泉石上流。茗垟没装自来水之前,村民饮用漱洗之水皆来自茗垟坑。茗垟坑水底下是一种青色的岩石,玉壶方言称为青丝滩,岩石被水覆盖不易氧化。一旦裸露在外,风吹雨淋就碎成一滩滩青色的沙石。这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
▲茗垟坑
茗垟坑多鱼。上世纪90年代前,茗垟坑里的鱼儿有花坦将(“将”在这里念第二声)、石斑鱼等,还有虾和溪蟹呢。花坦将的头和身体都扁扁的,只会顺着石头爬,不会游。村民就用泥箕等工具去捉。还有石斑鱼、溪蟹,味道可鲜美了。孩子们拿来山茶扣(即山茶渣)倒在水里,鱼就会晕了或死了,浮在水面上。“走呀,茗垟坑里有人毒鱼了。”大人小孩听到呼喊声,就都跑到茗垟坑里捡,一次能捡到两斤左右的鱼儿呢。山茶扣无毒,次日一早,村民照样去挑水洗衣洗菜。
▲茗垟坑
故人远去,山水依旧,只是那些古桥都已由钢筋水泥结构的现代桥梁所替代。数百年来,茗垟的山山水水曾被多少步履矫健的行人丈量过,曾发生过多少扣人心弦的故事,曾见证过多少家族兴衰荣辱的起起落落,曾阅历过多少代人跌宕起伏的生活过程。山水无言,可心却知晓。穿透时光被茗垟人铭记的还有很多很多,无法一一细数。
回首再看看茗垟坑,潺潺而流缓缓而行,装得下风霜雨雪,却经不起波涛汹涌。再放眼连绵起伏的四面高山,容得了金戈铁马,却抵不住绵绵乡愁。
暮色四合,我独自站在相公基老屋门前,初春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,寒气将我围堵,无以驱逐。雨中的千年峰、寨山、大山面和牛山都遁入时间深处,时空的界限模糊了。有了雨水的空濛和迷离,我已分不清哪儿是茗垟,哪儿是龟垟了。
▲远看茗垟 周锋/摄
如果能在一个无风的午后,阳光慷慨地把温暖赠给大地的时候,静静地坐在茗垟的一处院落里,注视一片红豆杉叶子从树上悄然滑下打几个圈儿,或盯着一只黑色的小燕子扑腾翅膀从屋檐上飞起又落下,抑或听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娓娓道来龟垟、寨山、将军岩和墙围底的故事,那是绝美的享受。阳光爬满后背,浑身得以松软,眼皮昏昏欲合,烦心琐事的棱角也被融得松松软软。此时,我可以缓缓起身慢慢踱步,悠闲地走在茗垟坑边上,放眼远方,听风吟,待花开。